染柳烟浓

之前发过的，有读者说想看妖僧澄，重新放出

有些许删改，祝阅读愉快

 @倾晚 太太的妖僧梗哦！

 

1. 

青山高邈，一座佛寺藏于林间，红墙金瓦被绿植松柏掩映，高塔伫立于山巅，塔尖金铃在风中摇曳，铃声阵阵，转瞬散落风中。 

 

寺门洞开，跃出一抹艳色，红袍僧人举着火把拾级而下。 

 

这红袍僧人没有剃度，如瀑的青丝披散而下，明眸剪水，唇如丹朱，容颜昳丽似仙人遗落凡尘。 

 

青石阶梯蜿蜒而下，一千零八十步阶梯，三百六十盏明灯。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口中轻声念诵佛经，手执火把将沿途灯盏点亮，只是短短一篇心经尚未念完，僧人便若有所觉望了眼山道。 

 

石阶蜿蜒一眼望不到尽头，一侧明灯却在夜色中星星点点亮起，如同明珠一般点缀山间，有人便自山下来。 

 

来人一身白袍亦压不住他眉间冰雪，只是行到近前，眼中冷淡便悄然散去，化作一腔缱绻情意。 

 

“晚吟。” 

 

江澄，也就是这红袍僧人，早就习惯了这几人明明知道他法号，却不是唤名就是唤字，听得湛王殿下这一声情意婉转的呼唤，也只是勾了勾薄唇，浅笑道： 

 

“施主大善，竟以内力为我山寺燃一路明灯。” 

 

蓝湛最爱看他笑，细眉微弯染一缕轻愁，唇角漾起笑意却化了邪气，艳若桃李，芳华无尽，直教人看得下腹火热，恨不得把人拥入怀中，让这妖僧眼角眉梢都灼三分媚意。 

 

“晚吟。” 

 

再唤一声，江澄唇角的笑便沾了些许轻嘲。 

 

“施主又不会说话了？” 

 

话音未落便被人从身后抱了去，更深露重，江澄身上都染了丝丝寒意，蓝湛怀抱中却一片火热，喉间溢出一声嗤笑，江澄对他们蓝家的力气早有领教，也不费劲去挣脱，只是抬起手将最后一盏灯点亮。 

 

蓝湛便心满意足揽着他僧袍下如柳腰肢，看他宽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心想这怀中美人竟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 

 

只是美人虽美，却不得当真入怀。 

 

“还不松手？” 

 

江澄侧首睨了他一眼，蓝湛被一阵莲香撩拨得心头火热，这一眼更是瞧得人心神荡漾，那一双薄唇近在咫尺，不点而朱，水润粉嫩，真恨不得一亲芳泽，只是终究不敢过分，不情不愿松了手。 

 

终于离开了那温热怀抱，江澄转而向山上走去，迈出两步才发现蓝湛停在原地，好好一位亲王之尊，神色中仿佛写满了委屈，默不作声盯着他。 

 

江澄坦然回望过去，并不将这王爷的委屈放在眼里，饶有兴致欣赏一番，才懒懒开口： 

 

“若不想来，便回，别挡道。” 

 

回？这怎么甘心。 

 

只好亦步亦趋跟在江澄身后，入了山门，又跟着入了大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施主。” 

 

江澄终是转过身，左手撵佛珠，右手执佛礼，眉目间神色冷淡且疏离，只是仍旧姿容不媚而妖，当真赶不走人。 

 

“施主到底为何而来？” 

 

为你而来。 

 

蓝湛抿了唇，总不能真将这话说出口，怕是下一刻晚吟就要发火，忖度片刻道。 

 

“我想，供一盏长明灯。” 

 

这话倒是意料之外，江澄便挑了挑眉。 

 

“施主想求什么？” 

 

这话分明是个陷阱，他想求什么，眼前人最清楚不过，蓝湛只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了他，好教这妖僧落了红尘，与他一道恩爱白首。 

 

怕只怕，这颗心这妖僧只弃之如敝履，视红尘如轻烟，一心青灯古佛，便只能声音低哑地开口： 

 

“求，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小僧倒不知湛王殿下也有这小女儿般的心思。” 

 

口中揶揄，江澄说完便当真去了佛前添灯油，留下只能苦笑的蓝湛无声望着他的背影。 

 

分明红袍长发，像极了俗世佳公子，分明眉眼妖冶，笑颜勾人，偏偏他们谁都求而不得，都不如这殿中一盏长明灯。 

 

“江澄。” 

 

他轻唤一声，那人便回头看他，明灯烨烨，映得江澄越发眉眼胜画，眼中带着疑惑，又像什么都不曾收进眼底，更不知他转头一望，反倒让看他的人至此魂牵梦萦。 

 

“我等你。” 

 

江澄或许是没听出蓝湛话中深意，又或许是听出来了也不在意，随手一指地上蒲团。 

 

“那便等着罢。” 

 

1.5

 

蓝湛十四岁那年曾被人追杀，当年他还只是后宫中不受宠的一个皇子，他的兄长也还不是太子，外出游猎被人追杀，只能慌不择路的逃跑。 

 

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从黄昏到黑夜，马匹被箭矢射中，他便弃了马，身边寥寥几个亲卫也护不住他，最终只剩他一个人，他知道附近有一片林子，传说林中有山鬼，连连除了几次人命，已经没有人会进去。

 

他此时已经接近力竭，后面的追兵如狼似虎，那还不如赌一赌，于是便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他不知道追杀他的人是不是如他所愿的停在了林子外头，他不敢停下，只能不断的往前跑，衣衫被树枝勾坏，脸上都有了好几道血痕，手臂上更是先前就被流矢擦伤，伤口颇深还在流血。 

 

他突然听见了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不该出现在渺无人迹的树林里。 

 

山鬼。 

 

那些关于山鬼的传说浮现在脑海里，来不及恐惧，更快袭来的是疲惫和疼痛，他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他跑了太久，跑了太远，饥渴，疲惫，失血，这一摔摔得他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着牙没有昏过去，灰头土脸的翻了个身，爬不起来，就只能靠着一棵树坐着，艰难的喘息。 

 

月凉如水，蓝湛抬头看着月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洒落，缓缓意识到那铃声离他如此之近。 

 

“你在看什么呀？” 

 

那是个少年的声音，悠扬清冽若山中清泉，应和着清脆铃音，近在咫尺。 

 

少年坐在树枝上，是个光头的小和尚，蓝湛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调整了气息凝眸看去，只觉得那小和尚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明眸善睐，目如朗星，鼻尖挺翘，小小年纪脸上还带着少年气，却已然可以觑见长大后该是如何绝色。 

 

小和尚坐在树端晃着腿，他未曾穿着鞋袜，精致的脚踝上挂着一对儿银铃，随着他的动作阵阵响着。 

 

蓝湛本就有些昏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一双玉润可爱的脚丫转着，只是看一会儿就越发口干舌燥。 

 

小和尚等不到他的回答，看他几乎合了眼眸，轻巧飞下了树，叮叮当当朝着蓝湛走过来。 

 

“幸好你遇到小僧，不怕，等着吧。” 

 

蓝湛依稀记得那时他听到的小和尚说得最后一句话，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林子外头了，还没等他紧张起来，他外家的舅舅已经带着人迎了过来。 

 

身后的林子里仿佛又响起了清脆的铃音。 

 

有清越的声音远远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渐渐的，听不见了。 

 

2. 

 

宫墙森森，守卫森严，一辆马车从午门的西侧门进了宫城，宫门守卫也只当是哪位宗亲皇室入宫，却不会有人想到，这马车一路去了养心殿。 

 

洒扫的小宫女提着装得满满的水桶躲到阴凉处悄悄歇息，瞧见那马车朝着养心殿平稳驶来，小宫女偷偷望着，心中困惑，除了圣上，竟还有人可到了此处都不下马车？ 

 

眼瞧着马车越来越近，小宫女心中一慌，那车辕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位看服色竟像是御前服侍的公公，若是被瞧见了，怕是要挨上一顿板子。 

 

小宫女慌乱地拎了水桶，忙乱出错反而摔倒，那水桶咕噜噜地滚到了马车前头，泼了一地的水，所幸驾车人御马之术高超，一拽缰绳，马匹便停了步子，马车稳稳地停住，一点声响儿都没出。 

 

那小宫女已经跪倒在地，含着泪怕得浑身发抖。 

 

陈公公下了马车，先是朝着车上贵人告了罪，转头就朝着小宫女走了过去。 

 

“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陈公公压着嗓子像是生怕惊扰了马车中的贵人，小宫女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双腿战战抽噎着说不出话，蓦地听见车上贵人的声音，清冽动听，宛如天籁。 

 

“慢着。” 

 

马车中，江澄堪堪翻完小书箱里没什么新意的话本，撩起窗牖上的帘子看了一眼，便出声打断。 

 

他下了马车，随手抚了抚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 

 

“不过几步路，不必如此。” 

 

小宫女浑身都脱了力，知道自己因贵人一句话逃过一命，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莫不是在哭？” 

 

她怔怔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目光澄澈，美目含光，只一眼便勾魂夺魄，这一下更是彻底愣了神，只觉得眼前人自天上来，不然怎么美得让人连呼吸都快忘了。 

 

“放肆！” 

 

江澄朝着陈公公摆了摆手，对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小宫女也只是眯了眯眼睛，笑着道： 

 

“快走罢，可别晒化了。” 

 

他嘴角含笑，不同于垂下眼睫时眉目间的慈悲，唇角的笑分明是邪气的，亦正亦邪不知是佛是魔。 

 

小宫女痴痴地望着，鼻尖像是还能闻见清雅莲香，膝盖都跪得麻了，也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被管事宫女寻了来，一巴掌拍在她背上，才转醒过来。 

 

“养心殿也是你望的？还不快起来！” 

 

小宫女被拽起了身，管事宫女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儿，又想起会来养心殿的“那一位”，脸上厉色登时去了大半，不由叹了口气，幽幽道。 

 

“看一眼便是你的福分了，莫要再想。” 

 

养心殿后殿中摆了一桌素宴，几道绿蔬翠色欲流，另有素鲍鱼，素肉，道道都精致可口，以假乱真，江澄看了一圈，只夹了几筷子菜吃了，那些仿着大荤大肉做的菜一律不碰。 

 

“晚吟不喜欢今日的饭菜？” 

 

年轻的帝王还穿着蟠龙黄袍，不曾束冠，亦有一番过人气度，掀了帘子进来如同穿花拂柳而过，丰神俊朗，笑意温润，下一句却似有雷霆之怒。 

 

“既然晚吟不喜欢，我罚了他们去辛者库如何？” 

 

君王的玩笑已然让一殿的人都跪了下去。 

 

“这才当了几年的皇帝，就想做昏君了？” 

 

江澄放了筷子，眼含讥诮，大逆不道的话说得随意，对着一国之君也神色坦然，嬉笑怒骂随心随意。 

 

君王叹息一声，双手按上桌边，俯身几乎将人拢进怀抱里，再往前便能含住江澄白嫩的耳垂。 

 

“若能让晚吟做我的皇后，昏君又如何？” 

 

一身洁白僧袍也遮不住面容妖冶，被帝王几乎拢在怀中的妖僧薄唇轻启，那嗓音悦耳，却也冷淡刺心。 

 

“做梦。” 

 

蓝曦臣将妖僧含着冷意的笑看得仔细，看他微弯的嘴角，看他玲珑的鼻尖，看他那双看遍红尘不纳尘烟的杏眸，松了手站起身。 

 

“都下去吧。” 

 

往日里温润含笑的帝王神色失落地吩咐，跪了一地的人眨眼便退了个干净。 

 

江澄一手撑着下巴，嘴角仍勾着笑意，却不说话，蓝曦臣坐在一边看着他，想着，他怎么就这么好看，笑也美，不笑也美，冷笑的时候唇角分明也是软的，嗤笑的时候眉目也像是含了情，他高兴的时候，便是真正灿若骄阳。 

 

于是看着看着就叹息一声，执起酒壶倒一杯佳酿，放到江澄面前。 

 

江澄看了眼，艳色的唇抿了抿，理也不理。 

 

“就这般不愿意么？” 

 

蓝涣亲手拿起酒杯送到江澄嘴边，这问题却不像是在问江澄愿不愿意喝着杯酒，帝王幽深的眼眸里隐了恸色，对江澄的渴望，年少时便成了执念，从懵懂少年到一国之君，这双手执起朱笔，袖手天下，这妖僧却始终立于红尘之外。 

 

他蓄了发，此刻坐在他的宫殿中，对他的金碧辉煌不屑一顾。 

 

他不是在问他愿不愿意饮酒，是在问他。 

 

你可愿破戒，可愿入世，可愿，来我身边。 

 

江澄大可以再冷冷道一句不愿，或是干脆打翻了酒杯，将这一颗心如这满满一杯酒一般随手洒了。 

 

可这妖僧偏不。 

 

他笑着，伸出舌尖，像是要去舔一舔那酒液，让帝王的眼睛只能看着他，只能盯着他，一颗心只为了他，只想着他。 

 

下一刻他却退了开，笑吟吟看着帝王失神落魄。 

 

“陛下，臣，愿为君舞。” 

 

那妖僧站起身，褪了鞋袜，他口中说着臣，却无半点臣服之意，他笑，睥睨红尘，他舞，却让红尘在他面前寡然无味。 

 

美人堂上舞，举手投足飘逸若仙，眉眼含笑勾人似魔。 

 

江澄不曾戴着铃铛，蓝涣却仿佛听见那阵阵铃声响起，就如同他当年一步一步走向祈明殿里的妖僧时听见的那般，待他走近，便回不了头了。 

 

衣袂迷离，一舞翩跹，白衣黑发的美人拿起了那杯酒送到君王嘴边。 

 

“陛下，臣舞得可好？” 

 

蓝涣抬眼看向江澄，他离得他这般近，像是下一刻便能拥入怀中，他分开唇，琼浆入喉，迷醉红尘。 

 

他笑，依旧满眼满心都是这妖僧，往日的温润又回到了他身上，沾染酒意，越发柔情。 

 

“朕的国师，一舞倾城。” 

 

2.5 

 

少年皇子在母妃薨逝的那一年，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容不下一个小小少年。 

 

父皇冷漠，兄弟阋墙，宫城的天空是四角的，宫城里的人，没有心。 

 

不过又是一次欺凌，蓝涣从御花园的小池子里爬起，他浑身都湿透了，脚上还沾着泥，把他推下池塘的兄长早就不见了踪影，他一瘸一拐的沿着石子路走着，觉得这路仿佛没有尽头，亦如这望不到边的苦楚。 

 

磨得人没了盼头，没了希望，沉寂在这漫漫长夜里，永远消逝。 

 

铃声空灵。 

 

那轻灵的铃声仿佛催动了少年心底压抑的情绪，他循着铃声走去。 

 

祈明殿，国师居处。 

 

白玉铺地，檀木为廊，盏盏莲花灯鳞次栉比。 

 

有一少年僧人，身穿白袍，额上一点红砂，脚踝上银铃阵阵，在灯火间翩然起舞。 

 

肤若白雪，美目灵动，一见倾心。 

 

落魄的皇子问他能不能再舞一次。 

 

僧人答： 

 

“小僧，只为君王舞。” 

 

3. 

 

魏婴躲在树上看美人儿侍弄瓜秧。 

 

江澄穿着蓝色的僧袍，那颜色比黛蓝浅些，比靛青深些，挽起一段袖口露出白瓷一般的腕子，就越发衬得那颜色古板又沉闷。 

 

偏偏被这妖僧穿在身上，这死气沉沉的蓝也活了，像天，像水，像这妖僧眼里的笑意。 

 

笑意？ 

 

魏婴一愣，发现江澄当真在对着他笑，只是那笑太嘲讽了些，让他都能猜到江澄接下来要干什么，他战战兢兢望向江澄脚边那条黄毛的狗。 

 

若不是因着这条狗，他犯得着待在树上？ 

 

“小鱼儿。” 

 

魏婴害怕的很，可江澄一开口他就觉得骨头都要酥了，喊条狗，都比喊他的语气温柔，魏婴咬牙，接着继续瑟瑟发抖。 

 

“别别别别，阿澄，你看我好容易来看你一趟，你都不想我么？” 

 

魏将军风流倜傥，恣意潇洒，只这一双桃花眼就不知道招了多少闺阁女儿粉帕暗咬，便是抱着树干满目委屈，也该是招人心动的。 

 

江澄对这猴儿的招数视若无睹，将手里的葫芦瓢随手放下，甩了甩手上的水，十指纤纤，修长分明，随手解了束发的带子，侧着头顺了顺满头青丝，便诱得某人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德行。” 

 

妖僧满目嫌弃的瞥一眼魏婴，终是大发慈悲的摸了摸小鱼儿的狗头，让这独得宠爱的小家伙离远些去了。 

 

战场上让蛮族闻风丧胆的魏将军咽了咽口水，也说不清是惊艳的，还是被狗吓得了，看那小黄狗颠颠儿的跑远了，才利利索的下了树，就朝江澄跑了过去。 

 

“澄澄我来啦！” 

 

“呵。” 

 

江澄笑，笑得妩媚风流，邪气肆意，张口就准备招呼狗。 

 

于是魏婴就停下了，直挺挺的停在距离江澄两步远的地方，叹着气把手放下了，啧，美人儿不仅带刺，还带狗。 

 

“魏将军私自离开大营，也不怕有人参你么？” 

 

看魏婴还算识相，江澄睨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参就参呗，难道还参得倒我？” 

 

魏婴跟在江澄身后，望着妖僧的背影，只遗憾这僧袍太过宽松，掩住了江澄精瘦的腰身，他扶了扶腰间的佩剑，想着若是一剑划开江澄的僧袍，能觑见何等的风景。 

 

“是啊，战功卓绝的魏将军，蓝涣可舍不得让你被几个御史给撅了。” 

 

魏婴几乎大笑出声，江澄这是说他行事肆意，但这妖僧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又岂止是行事肆意？ 

 

更何况，蓝涣哪里是舍不得他打仗的本事，明明是担心宫外头少了他看着，这美人儿就要被蓝湛给叼走了。 

 

谁想得到呢，当今圣上一点不防着亲弟弟争权夺位结党营私，就怕弟弟把这妖僧给拐走。 

 

可惜了，妖僧不好拐啊。 

 

“阿澄。” 

 

“作甚？” 

 

小道蜿蜒，他们停在小径上，江澄扭过腰身看着落后两步的魏婴，日头尚浅，江澄微微垂下的眼睫逸散薄光，姣好的容颜仿若镀上一层薄光。 

 

为何是这妖僧？ 

 

为何，就是中意这妖僧？ 

 

只是为了这绝色皮囊么？ 

 

魏婴笑着抬眼，他这人，调笑时风流，卖乖时则少年似的，半点不像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的魏将军。 

 

江澄干脆转过身来望着他，不含笑，眉目平静地望着他。 

 

不过转身，却仿佛一幕流光溢彩的画卷徐徐展开，何谓颜如玉？这便是了。 

 

瞧瞧这妖僧，他何止这无双皮囊？ 

 

容颜妖娆，一笑倾城。 

 

傲骨凌霜，一片冰心。 

 

蓝湛要他蓄发，他允了。 

 

蓝涣要他独居山寺，他应了。 

 

绫罗绸缎，不及僧袍，玉石翡翠，不换念珠，透夜明珠，也比不上佛前一盏长明灯。 

 

一千零八十步的石阶，从未困住他，倒是把他们的心，都困在了这里。 

 

魏婴双手合十，笑嘻嘻的朝江澄行佛礼。 

 

“大师。” 

 

江澄。 

 

“随我下山玩罢。” 

 

我心悦你。 

 

3.5 

 

魏婴十七岁上战场，十九岁名扬天下，骁勇善战，谋略诡谲，擅长出奇制胜，把北方蛮族打得一见魏将军那面鬼画符似的旌旗就恨不得拍马跑上三千里。 

 

金氏叛乱，魏将军披挂上阵，先是一路捷报，把金氏打回老巢之后，打不动了。 

 

攻城原也不是他所长，金氏筹谋已久，固若金汤堪比千年老龟，一耗就耗了两个月，京城的蓝涣还沉得住气，攻城的魏将军已经浑身冒火星了。 

 

结果一时不慎，被金麟城中一支穿云箭射中肩头，这一箭之狠，之利，之绝，令人望而生怖，魏婴几乎被直接贯下马去，虽强撑住了，待回了军营也只剩了一口气在，随行军医直道神仙难救。 

 

湛王携粮草赶来支援，他倒是没带神仙，却带了个妖僧。 

 

三天后，魏婴醒来只当自己在做梦，不然军营里拿来的如斯美人？ 

 

眼含春水，唇如丹朱，只是笑得邪气了些，像是憋着坏。 

 

不是像，是真的憋着坏。 

 

江澄废了好大力气把魏将军从阎王殿门前给拽回来，三日不眠不休，熬得眼睛都红了，结果魏将军一醒，桃花眼盯着他活像个登徒子，他平日里脾气也说不上好，上手对着魏婴的伤口就是一摁，疼的魏将军嚎得整个军营都知道他醒了。 

 

也不是像，是真的登徒子。 

 

魏婴伤势沉重，纵使醒了，也要养上好一段日子，所幸湛王殿下亦擅是善战之人，且比起魏婴更有耐心，并不怕攻城战。 

 

只是每日点兵前往出营叫阵前，湛王总要望一眼军帐，带着旁人难懂的，生怕媳妇儿被拐跑了的忧心忡忡。 

 

魏婴自那一日醒来之后就缠上了江澄，药要江澄喂，纱布要江澄换，江澄起先还耐着性子帮他几回，到后来下手越来越重，若不是魏婴本就是他救回来的，怕是都要拔剑了。 

 

这一日魏婴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魏将军拿佩剑当了拐杖，做贼似的溜出了营帐，在溪边找到了正浆洗衣服的江澄。 

 

那会儿江澄已经蓄发有了段时日，柔顺的青丝刚刚过了耳际，垂下头的时候便只露出粉嫩的耳垂，那是他短暂的，不曾穿着僧袍的日子，靛蓝的短打穿在这妖僧身上，乍一瞧恰是个俊美少年郎。 

 

魏婴已经从蓝湛那儿听说了江澄是个出家的和尚，满心可惜之外，也不是没有心存侥幸。 

 

若不是如此，不知还要被多少人觊觎。 

 

“魏将军这是想去当个斥候？” 

 

江澄头也不抬，拍打完一件衣裳，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汗，脸颊的红晕衬得眉眼愈发多情。 

 

魏婴被发现了也不脸红，慢悠悠朝着江澄挪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朝江澄歪了过去。 

 

他本都做好了往地上摔的准备，谁知江澄居然没躲，他便顺顺利利靠在了美人肩头，这一喜非同小可，他捂着心缓了半晌，最后竟如个毛头小子般结结巴巴道： 

 

“我，我能叫你阿澄么？” 

 

魏婴说完都想打自己一个嘴巴，江澄挺稀奇的看他一眼，大抵是因为离得太近，很快就又转了回去，语气里带着某种了然。 

 

“我不让，你便不叫了？” 

 

魏婴心想，那还真不会。 

 

“阿澄。” 

 

“阿澄~” 

 

“阿澄！” 

 

“再叫把你摔下去。” 

 

魏婴咧着嘴乐了。 

 

4. 

 

夕阳西下，漫天瑰丽之色，晚霞明艳抹上天边。 

 

山间明灯摇曳如明珠，江澄身着白色僧衣，外罩黑袍，沿着蜿蜒的石阶缓缓下行，外袍上以金线暗绣莲花，随风而动，飘逸又妖冶。 

 

山脚下有一座宅院，内外有不少家丁护院，名为家丁，实为兵卒，更是不乏高手，在此处严密看守。 

 

江澄提着食盒来到院中，十来个护卫正拿着兵器，与一人对峙。 

 

那人本躺在庭院之中的石桌上，一见江澄进来，便猛地翻身坐起，对着江澄挥了挥手，这一番动作自然惹得众人紧张，长枪利剑锋芒尽露，直直的对着他。 

 

“薛洋，金光瑶没糖给你吃了么？” 

 

江澄似乎对这场对峙的发生毫无所觉，他嘴角略带笑意，眉眼一弯，在这暮色将临的晦暗里依旧明媚如山间妖火。 

 

薛洋跃下石桌，不顾周围利刃朝着江澄走去，他也笑，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江澄，像是要把这妖僧给拆吃入腹。 

 

“若是你这和尚愿意随我走，糖有什么要紧。” 

 

他走到江澄面前，江澄站在石阶上没下来，他便微微仰着头望进那双杏眸，抬手勾起江澄肩上一缕青丝，一挑眉，笑意亦狠。 

 

“不若我将那些人都杀了，可好？” 

 

薛洋靠得极近，说话时，目光流转在那一双红唇上，似是轻而易举就能衔住这妖僧的嘴唇尽情肆虐。 

 

江澄不闪不避，神色亦不变，却是抬手将食盒往薛洋怀里一送，言简意赅道。 

 

“糖。” 

 

薛洋眯了眯眼睛，心想你这和尚嘴里，怕是比糖还甜，却被江澄含笑看了一眼，就不得不偃旗息鼓。 

 

他知道江澄不会应他，从来不会。 

 

食盒被他随手甩出，自也有人接下，被人恭恭敬敬放上石桌。 

 

薛洋一把拽住江澄的手腕，露骨的杀气比之更加浓烈，他知道，暗处有箭矢瞄准了他，若他轻举妄动，就会射穿他的脖子，要了他的命。 

 

“你捏疼我了。” 

 

眉眼微垂，红唇轻启，竟有三分可怜。 

 

薛洋手上下意识一松，便被江澄轻易挣脱开了。 

 

再看他，那里还有那楚楚可怜的神色，妖僧神色平静，淡然道： 

 

“若我想走，谁拦得住我？” 

 

他伸出手，在薛洋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似笑非笑的神情却不像，甚至一双明眸间暗藏睥睨倨傲。 

 

“若我不想走，你又是谁，要带我走？” 

 

薛洋扬长而去，有两人立刻跟上他，其余人纷纷退下。 

 

江澄走到石桌边，将食盒中的点心一道道摆出。 

 

“金光瑶，戏可好看？” 

 

廊下便转出一个人，也是这宅院里的另一个“囚徒”。 

 

“阿澄的戏，怎么会不好看呢？” 

 

金光瑶看了眼桌上精致的糕点，和江澄同在桌边坐下。 

 

“魏将军来过了。” 

 

江澄不作回应，金光瑶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又道。 

 

“当年成美那一箭，本该要了魏将军的性命。” 

 

江澄坐到哪里都是腰背挺直的坐姿，细长的手指捏着佛珠，望着逐渐暗下的天色，看向金光瑶。 

 

他眸子里仿佛还倒映着晚霞的绮丽，这分明是一双不沾红尘的眼睛，却让人着迷，沉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沉浸在红尘之中。 

 

“金施主应该说，当年若不是小僧，那九五之位，便是你的。” 

 

这话一出，像是外头的蝉鸣声都停了。 

 

金光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他看着眼前的妖僧，像是要把他和当年记忆中的人做个比较。 

 

“三毒。” 

 

那一年金麟城中出现一个行者，头戴斗笠，身披袈裟，草履竹杖，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仿佛看透世情的眼睛，法号三毒。 

 

这僧人来得奇怪，无人知他来处，更无人晓他去处。 

 

三毒留给金光瑶一句话——所求者，求不得。 

 

“正是小僧。” 

 

他口称小僧，却不行佛礼，捏着一块糕点瞧了半晌，又放了回去，口中话语却刺心的很。 

 

“我说了，你得不到。” 

 

的确不曾求得，金家趁蓝涣登基时造反，他筹谋多时，甚至被魏婴追击一路败退也只不过是他的计谋，他要的就是拖，拖得蓝涣手中朝政不稳，拖得新帝行将踏错，薛洋那一箭本可以要了魏婴性命，却偏偏，被江澄救了回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糕点太过甜腻，腻得嘴里发干，金光瑶还未伸出手，一双白玉般的手便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他俩像讨论寻常天气一般，讨论着当年金氏谋逆大案。 

 

“你太狠啊。” 

 

两边的发丝分出两缕编成辫子束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江澄侧了侧身，用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屋檐下被点亮的灯笼上。 

 

“为君者固然要狠，可你金光瑶，把百姓当做诱饵和筹码，太狠。” 

 

手中白玉杯，微微侧了侧，便透出零星的光，金光瑶抿了口茶水，微苦，回甘。 

 

“你当真是妖僧么。” 

 

这话语轻的很，像是风一吹便散，那妖僧却笑了，笑得开怀，阳春三月亦比不上的明媚动人。 

 

“我是，我自然是。” 

 

妖僧站起身，施施然的往外走，金光瑶望着他的背影，求而不得，他求而不得的，何止是那至尊之位。 

 

他是妖僧？ 

 

亦是国师。 

 

谁能想得到呢，这妖僧竟认认真真地，做着他的国师，为天下万民选一个好君王。 

 

“真可怜，他们即便把你困在了山寺之中，也得不到你的心。” 

 

“你为他们筹谋至此，却也困于四角天地。” 

 

“可怜，真可怜。” 

 

金光瑶喃喃自语，却足够江澄听清，他说他们可怜，亦说自己可怜。 

 

筹谋不得，大位不得，佳人亦不得。 

 

“小僧养了一条狗，名叫小鱼儿。” 

 

江澄并不曾停下步子，只是笑着回首看了金光瑶一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4.5 

 

这妖僧何处可爱？ 

 

姿容过人，才貌俱佳？ 

 

看透世俗，不染红尘，他笑意温和时，藏不住桀骜，他语带嘲讽时，不去掩冷淡。 

 

他看清他们的情意，他不收，只瞧着，笑望着他们，应了他们不痛不痒的请求。 

 

他困居山寺，当真困住了吗？ 

 

金銮殿上的帝王，位高权重的亲王，骁勇善战的将军，乃至，这山脚下曾经的一方霸主，桀骜枭雄，他们当真无处可去？ 

 

不，从来不是。 

 

那一千零八十步，困住的从来不是妖僧，是他们。 

 

求不得，放不下。 

 

江澄心中有佛，亦有天下，可曾有他们？ 

 

或许有，故而他放纵他们的接近，忍耐他们的痴缠。 

 

却也没有，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每一个人，你们求不得，该走。 

 

可是谁能走得了？ 

 

宁愿和这妖僧痴缠一世，也不愿放手。 

 

能求其一生，亦是乐。  

 

4+1 

 

时光荏苒，世事变迁，朝代更迭。 

 

山寺里没了妖僧，只有传说。 

 

传说那山寺里曾有一个美人，有许多人为他倾心，却谁都没能抱得佳人归，他们守了一世，等了一世，不曾后悔。 

 

4+2 

 

山脚下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讲述着前朝的故事，那故事里有个妖僧，一说起这妖僧，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形容起了那妖僧的容貌是何等倾国倾城，直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 

 

“切，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 

 

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说书先生的滔滔不绝，这先生也是有脾气的，一收扇子胡子都竖起来了，一看却是个小娃娃趴在窗口，还不等着说书先生说些什么，那小孩就被一个馒头堵了嘴。 

 

“多嘴多舌。” 

 

这声音清越，短短几个字犹如山泉一般动听，茶馆里的人无不侧目，一看那拿着馒头的手也是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就只是一只手而已，竟能让人升起这手的主人姿容定是绝佳的念头来，可是再顺着手看过去，那人戴着帷帽，根本看不清面貌。 

 

“本来就是嘛。” 

 

小孩咬了口馒头，嘴里鼓鼓囊囊地总算能说话了，抱怨着满脸的不服气，被那戴着斗笠的人刮了下鼻尖，还咬着包子对着那人撒娇卖乖。 

 

“糖呢，洋洋要吃糖。” 

 

那人不理他，直起了身子就走，转身时薄纱撩开一角，惊鸿一瞥，果然是一张艳绝的脸，还要再看，那薄纱又结结实实遮住了。 

 

众人心中着急又惋惜，可谁也不敢上前冒犯，一个个不错眼地看着那紫衣的公子，只盼着再来一阵风，好多看一眼那薄纱下的容貌。 

 

“澄澄澄澄！！啊啊啊啊！！狗啊！！！” 

 

远处传来少年的惊惶无比的尖叫，那紫衣公子步子微微顿了顿，像是认识那逐渐靠近的嚎叫着的少年，不过他身旁那个孩子反应更快，拽住了他的袖子就想拉着他走。 

 

“澄澄我们走，不管他。” 

 

小孩被摸了下脑袋，听见那人带笑的声音。 

 

“好啊，我们走。” 

 

4+？ 

 

罡风呼啸着划破少年的脸庞，怨鬼攀附在他的身上，试图将他吞没，将他拉入地狱，撕裂他的魂魄。 

 

悦耳的铃声如同一道光照亮黑暗，少年抬眼望去，那无边的血色瘴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 

 

白衣僧人缓缓醒来，身披袈裟，手执法杖，额上一点朱砂，杏眸细眉，不曾蓄发也不损他的俊美。 

 

那僧人越走越近，像是在乱葬岗里揍了一曲安魂的音，百鬼退散，天地寂静。 

 

满脸血污的少年抬起头，看向那只朝他伸来的，戴着佛珠的手。 

 

嘶哑地问： 

 

“你是谁？” 

 

这和尚一笑，眉眼邪气的很。 

 

“渡你的人。” 

 

END          

 

最后一段4+？是与本篇无关的原著向脑洞！